浮生六记 卷一 闺房记乐 (第四)

浮生六记 卷一 闺房记乐 (第四)

2016-09-16    15'26''

主播: 放眼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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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诗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芸真是沈三白知己也。三白之所以能活得有情趣有诗意,芸之功劳不可埋没。这一回先是讲三白叹惜芸娘作为女子出门不便,不能一起寻访名山,遨游天下。芸说等老了之后可以陪他去,三白说怕她到那时就走不动了。芸便说这辈子不行,咱们期待着下辈子。三白也是十分贴心,说下辈子希望你能作男人,我作女人跟着你再为夫妇。两人还为此请人画了月老像,挂在屋里经常拜祷。虽然设想美好,可今生便未能得以久长,真是可惜。 中间插叙二人租了农家小院,在乡间消暑闲居。每天钓池鱼看落日,吃农家蔬菜,晚上在月光下喝酒,小醉时才吃饭;洗过澡便穿着凉鞋拿着芭蕉扇,乘凉听邻居老人讲故事,真是悠闲自在的村里时光。 另一件事是芸女扮男装和三白一起参加庙会,二人一番打扮后本来没人识破。最后芸娘看到一位熟人女子,精神一放松便忘记了自己的假扮身份,不自觉得按了女人的肩膀,结果人家随行的人以为她是无赖要占女子便宜,便发起怒来,最后芸只有散开头发展示小脚,才让对方相信她也是女人,大家才化怒为乐。 这一两次出游后,芸也更想走向外边的世界,便找借口和三白一起出门。她见到太湖便觉得不虚此生,可见当时的女子受礼教所限,生活的世界有多么狭小。这一段最好看的,是芸娘、三白与船家女素云喝酒的描述。船家女想来在当时是社会外的人物,所以不受平常礼法的限制,这位素云姑娘又豪爽可爱,能喝酒会唱歌 ,一言不合就要捶三白。芸娘护着他说只能动口,不能动手。三白此时调情说道:“要动手只能抚摸,不许捶人。”而芸笑着把素云放到三白怀中,说“请君尽情抚摸。”三白笑着说:“夫人你真是不解风情,抚摸要在有意无意之间。抱着乱抓,那是农村傻小子才干的事儿。”三人喝开心了便要素云唱歌,素云毫不推辞,拿筷子敲打杯盘便唱起来。 大概有好事的人看到三白和女人在船里喝酒唱歌,没看清是谁,便开始乱传闲话。三白朋友的太太特意来跟芸娘说,“我听人讲啊,那个,你丈夫跟两个妓女在船上喝酒了,这事你知道不?”芸答的也妙,先说“确实有这么回事,其中一个“妓女”就是我呀!”然后才告诉这位太太来龙去脉,惹得她一番大笑。 第四部分原谅如下: 余嘗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為男,相與訪名山,搜勝跡,遨遊天下,不亦快哉!」芸曰:「此何難,俟妾鬢斑之後,雖不能遠遊五嶽,而近地之虎阜、靈巖,南至西湖,北至平山,舊偕游。」余曰:「恐卿鬢斑之日,步履已艱。」芸曰,「今世不能,期以來世。」余曰:「來世卿當作男,我為女子相從。」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覺有情趣。」余笑曰:「幼時一粥猶談不了,若來世不昧今生,合巹之夕,細談隔世,更無闔眼時矣。」芸曰:「世傳月下老人專司人間婚姻事,今生夫婦已承牽合,來世姻緣亦須仰借神力,盍繪一像祀之?」時有苕溪戚柳隄名遵,善寫人物。倩繪一像:一手挽紅絲,一手攜杖懸姻緣簿,童顏鶴髮,奔馳於非煙非霧中。此戚君得意筆也。友人石琢堂為題贊語於首,懸之內室,每逢朔望,余夫婦必焚香拜禱。後因家庭多故,此畫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誰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兩人痴情,果邀神鑑耶?   遷倉米巷,余顏其臥樓曰「賓香閣」,蓋以芸名而取如賓意也。院窄牆高,一無可取。後有廂談,通藏書處,開窗對陸氏廢園,但有荒涼之象。滄浪風景,時切芸懷。有老嫗居金母橋之東、埂巷之北,繞屋皆菜圃,編籬為門,門外有池約畝許,花光樹影,錯雜籬邊,其地即元末張士誠王府廢基也。屋西數武,瓦礫堆成土山,登其巔可遠眺,地曠人稀,頗饒野趣。嫗偶言及,芸神往不置,謂余曰:「自自別滄浪,夢魂常繞,每不得已而思其次,其老嫗之居乎?」余曰:「連朝秋暑灼人,正思得一清涼地以消長晝,卿若願往,我先觀其家,可居,即袱被而往,作一月盤桓何如?」芸曰:「恐堂上不許。」余曰:「我自請之。」越日至其地,屋僅二間,前後隔而為四,紙窗竹榻,頗有幽趣。老嫗知余意,欣然出其臥室為賃,四壁糊以白紙,頓覺改觀。於是稟知吾母,挈芸居焉。鄰僅老夫婦二人,灌園為業,知余夫婦避暑於此,先來通殷勤,並釣池魚、摘園蔬為饋。償其價,不受;芸作鞋報之,始謝而受。時方七月,綠樹陰濃,水面風來,蟬鳴聒耳,鄰老又為製魚竿,與芸垂釣於柳陰深處。日落時,登土山,觀晚霞夕照,隨意聯吟,有「獸雲吞落日,弓月彈流星」之句。少焉,月印池中,蟲聲四起,設竹榻於籬下。老嫗報酒溫飯熟,遂就月光對酌,微醺而飯。浴罷則涼鞋蕉扇,或坐或臥,聽鄰老談因果報應事。三鼓歸臥,周體清涼,幾不知身居城市矣。籬邊倩鄰老購菊,遍植之。九月花開,又與芸居十日。吾母亦欣然來觀,持螯對菊,賞玩竟日。芸喜曰:「他年當與君卜築於此,買繞屋菜園十畝,課僕嫗,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畫我繡,以為诗酒之需。布衣菜飯,可樂終身,不必作遠遊計也。」余深然之。今即得有境地,預知己淪亡,可勝浩嘆!   離余家半裡許,醋庫巷有洞庭君祠,俗呼水仙廟。迴廊曲折,小有園亭。每逢神誕,眾姓各認一落,密懸一式之玻璃燈,中設寶座,旁列瓶幾,插花陳設,以較勝負。日惟演戲,夜則參差高下,插燭於瓶花間,名曰「花照」。花光好影,寶鼎香浮,若龍宮夜宴。司事者或笙簫歌唱,或煮茗清談,觀者如蟻集,簷下皆設欄為限。余為眾友邀去插花布置,因得躬逢其盛。歸家向芸豔稱之,芸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余曰:「冠我冠,衣我衣,亦化女為男之法也。」於是易髻為辮,添掃蛾眉;加余冠,微露兩鬃,尚可掩飾;服余衣,長一寸又半,於腰間折而縫之,外加馬褂。芸曰:「腳下將奈何?」余曰:「坊間有蝴蝶履,大小由之,購亦極易,且早晚可代撤鞋之用,不亦善乎?」芸欣然。及晚餐後,裝束既畢,效男子拱手闊步者良久,忽變卦曰:「妾不去矣,為人識出既不便,堂上聞之又不可。」余慫恿曰:「廟中司事者誰不知我,即識出亦不過付之一笑耳。吾母現在九妹丈家,密去密來,焉得知之。」芸攬鏡自照,狂笑不已。余強挽之,悄然徑去,遍游廟中,無識出為女子者。或問何人,以表弟對,拱手而已。最後至一處,有少婦幼女坐於所設寶座後,乃楊姓司事者之眷屬也。芸忽趨彼通款曲,身一側,而不覺一按少婦之肩,旁有婢媼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爾!」余試為措詞掩飾,芸見勢惡,即脫帽翹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相與愕然,轉怒為歡,留茶點,喚肩輿送歸。   吳江錢師竹病故,吾父信歸,命余往吊。芸私調余曰:「吳江必經太湖,妾欲偕往,一寬眼界。」余曰:「正慮獨行踽踽,得卿同行,固妙,但無可託詞耳。」芸曰,「託言歸寧。君先登舟,妾當繼至。」余曰:「若然,歸途當泊舟萬年橋下,與卿待月乘涼,以續滄浪韻事。」時六月十八日也。是日早涼,攜一僕先至胥江渡口,登舟而待,芸果肩輿至。解纜出虎嘯橋,漸見風帆沙鳥,水天一色。芸曰:「此即所謂太湖耶?今得見天地之寬,不虛此生矣!想閨中人有終身不能見此者!」閒話未幾,風搖岸柳,已抵江城。   余登岸拜奠畢,歸視舟中洞然,急詢舟子。舟子指曰:「不見長橋柳陰下,觀魚鷹捕魚者乎?」蓋芸已與船家女登岸矣。余至其後,芸猶粉汗盈盈,倚女而出神焉。余拍其肩口:「羅衫汗透矣!」蕪回首曰:「恐錢家有人到舟,故暫避之。君何回來之速也?」余笑曰:「欲捕逃耳。」於是相挽登舟,返棹至萬年橋下,陽烏猶末落山。舟窗盡落,清風徐來,絨扇羅衫,剖瓜解暑。少焉霞映橋紅,煙籠柳暗,銀瞻欲上,漁火滿江矣。命僕至船梢與舟子同飲。船家女名素雲,與余有杯酒交,人頗不俗,招之與芸同坐。船頭不張燈火,待月快酌,射覆為令。素雲雙目閃閃,聽良久,曰:「觴政儂頗嫻習,從未聞有斯令,願受教。」芸即譬其言而開導之,終茫然。余笑曰:「女先生且罷論,我有一言作譬,即了然矣。」芸曰:「君若何譬之?」余曰:「鶴善舞而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物性然也,先生欲反而教之,無乃勞乎?」素雲笑捶余肩曰:「汝罵我耶!」芸出令曰;「只許動口,不許動手。違者罰大觥。」素雲量豪,滿斟一觥,一吸而盡。余曰:「動手但准摸索,不准捶人。」芸笑挽素雲置余懷,曰:「請君摸索暢懷。」余笑曰:「卿非解人,摸索在有意無意間耳,擁而狂探,田舍郎之所為也。」時四鬢所簪萊莉,為酒氣所蒸,雜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余戲曰:「小人臭味充滿船頭,令人作惡。」素雲不禁握拳連捶曰:「誰教汝狂嗅耶?」芸呼曰:「違令,罰兩大觥!」素雲曰:「彼又以小人罵我,不應捶耶?」芸曰:「彼之所謂小人,益有故也。請干此,當告汝。」素雲乃連盡兩觥,芸乃告以滄浪舊居乘涼事。素雲曰:「若然,真錯怪矣,當再罰。」又干一觥。芸曰:「久聞素娘善歌,可一聆妙音否?」素即以象箸擊小碟而歌。芸欣然暢飲,不覺酩酊,乃乘輿先歸。余又與素雲茶話片刻,步月而回。時余寄居友人魯半舫家蕭爽樓中,越數日,魯夫人誤有所聞,私告芸曰:「前日聞若婿挾兩妓飲於萬年橋舟中,子知之否?」芸曰:「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詳告之,魯大笑,釋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