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冬天

走向冬天 作者：北岛 诵读：冬之叶 风，把麻雀最后的余温 朝落日吹去 走向冬天 我们生下来不是为了 一个神圣的预言，走吧 走过驼背的老人搭成的拱门 把钥匙留下 走过鬼影幢幢的大殿 把梦魇留下 留下一切多余的东西 我们不欠什么 甚至卖掉衣服，鞋 把最后一份口粮 把叮噹作响的小钱留下 走向冬天 唱一支歌吧 不祝福，也不祈祷 我们绝不回去 装饰那些漆成绿色的叶子 在失去诱惑的季节里 酿不成酒的果实 也不会变成酸味的水 用报纸卷支烟吧 让乌云象狗一样忠实 象狗一样紧紧跟着 擦掉一切阳光下的谎言 走向冬天 不在绿色的淫荡中 堕落，随遇而安 不去重复雷电的咒语 让思想省略成一串串雨滴 或者在正午的监视下 象囚犯一样从街上走过 狠狠踩着自己的影子 或者躲进帷幕后面 口吃地背诵死者的话 表演着被虐待狂的欢乐 走向冬天 在江河冻结的地方 道路开始流动 乌鸦在河滩的鹅卵石上 孵化出一个个月亮 谁醒了，谁就会知道 梦将降临大地 沉淀成早上的寒霜 代替那些疲倦不堪的星星 罪恶的时间将要中止 而冰山连绵不断 成为一代人的塑像 在北岛的诗作中，意像化的写法最为突出，而意象的含义、象征又大多是颠倒、逆反、与逻辑常理所背离的。如《走向冬天》一诗。 太阳，在正常的逻辑思维当中是象征思想、光明、温暖、广博等一切的美好，而在北岛的诗中却代表了一种强制的政权，是打着正义、光明的幌子来实现某些人个人的欲望和目的。如《结局或开始》：“以太阳的名义/黑暗在公开地掠夺”，太阳底下的广袤空间，成为伪善者、野心家大显身手和随心所欲尽兴表演的历史舞台，因此太阳便失去了正义的象征而走向对立面。而真正“光明”正是与“太阳”这个意象相对立的，比如：乌鸦、黑夜、月亮、冬天，它们的出现带着令人生寒的肃杀与庄严。 从某种程度上说，在《走向冬天》一诗中，只有正确理解了“冬天”的真正蕴含着的象征意义，才有可能真正了解诗歌价值取向与诗人的人格定位。因而“冬天”也可称是为诗眼。 在北岛笔下，传统或历史几乎从来都是被怀疑、被否定的、僵化了的对象。冬天，本是一个冰冷、万物凋零、死去般的季节。却在这首颠倒意象的诗作中，象征着新的希望和光明的未来，它把所有事物表面的繁华和美丽撕裂，熄灭了时代里的古怪和狂热，把真实和本质归还，一切的颠倒在冬天被扳正。 “走向冬天 不在绿色的淫荡中 堕落，随遇而安” 在我们今天看来， “冬天”和“春天”相连，从“冬天”到“春天”，不仅仅是时间和生命的递加，更意味着希望的甦醒。这样，“冬天”也就意味着某种悲剧性的生命境遇；“走向冬天”也意味着对这种境遇的体味。诗人在经历冬天洗炼后的春天，重新回到一种“天下无垢”的理想状态。 当然，从客观上而言，这仅仅是一种奢望，因而诗人才从诗中透出了一种绝望。 “走向冬天 唱一支歌吧 不祝福，也不祈祷 我们绝不回去 装饰那些漆成绿色的叶子” 在悲剧性的抗争的道路上，奋然前行，不祝福，也不祈祷，表现的正类乎鲁迅先生所说的“反抗绝望”的态度。 他的思想对从历史的反思，到潜入人类的灵魂，正如一座冷峻的冰山，闪烁着钻石般多层面的光泽，并折射出人类的某种宿命。他以毫不妥协的态度，对光明进行着执着追求，在历史的废墟之上矗立起一代人的雕像。这雕像正是历史的沉淀、历史的雕像，同时也是一代人伤痛积累的雕像。